【漫卷烟火|19:00】【雨双】看见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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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

绥城的春,来得早去得也早。


01.

王大雨的脚步忽然顿住,像是被点了穴似的,倏地站定。

警局用来与外界分隔的掉漆白栏杆屹立在那儿,上面附满了由于春日临近而欣欣向荣的绿色藤蔓,攀爬着往上生长,顶端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白色花苞,仿佛只要一阵风来,一场雨下,便能挣脱花萼的束缚猛烈绽放。

王大雨走近蹲下,看着小小的白骨朵儿隐匿在茂盛的叶下,便伸手想要把花苞扒拉出来拍张照给徐队看。但他才刚摸到那绿得繁荣的叶,就一不留神被身旁伸出来的带刺的枝勾住衣服,不管怎么晃动胳膊都摆脱不掉,于是王大雨把右手拿着的手机揣回兜里,刚一把那节外生的枝杈扯回去,却被上边的刺划破了手指指腹。

还好那刺不算大也不算尖锐,只是堪堪划破了一层皮。王大雨把那如同白色花瓣一般往外翻的皮肤组织扯下,只感觉到一阵钝痛撕扯着他的神经,而后迅速消缓下去直至平静。

所以王大雨既没有拍到花,也没能把这一处茂盛的春意分享给徐队,只留下指腹上那算不上伤口的伤口。这点儿微不足道的小伤害,他要是向徐队哀嚎吧,未免有点太小题大做想引徐队注意;他要是自己憋着吧,又觉得好不容易为徐队受一次“伤”不卖惨吃亏。

蹲在地上纠结半天,王大雨最终给自己破了皮的手拍了张照。

由于“受伤”的是右手,拿手机拍照的是左手,而王大雨刚好是右撇子,左手稍微没拿好那么一颤,背景的一片白花虚化,被王大雨高超的拍照技术给拖了一个长长的虚影,说好听一点像律动的花精灵,说难听一点就整个一瘦长鬼影,好不诡异。

王大雨看到这张成品时脸比那叶子都绿。不过欣赏了一会儿他倒也觉得还不错,既独特又具有艺术感,肯定比那些死板要拍花的精修照片好上许多,说不定徐队会喜欢呢。

这样思索着,王大雨选择那张照片又点了左下角的原图,点击发送来邀徐无双一起赏花。看到照片成功发送过去,他本想配文不要脸曰“我为了给徐队摘花划破了手”,再往后面加上几个大哭的表情,打到文字框上之后才想到这十有八九会被徐队嫌弃——虽然他根本没想去摘,但摘花这种行为还是不值得提倡,容易惹人膈应。

于是王大雨把已经打好了的字删去,索性化身文艺男青年,文绉绉道:“徐队,我看见春天了。”

徐无双收到这条消息时哑然失笑,可看到图片上那无比熟悉的地点和花时,嘴角的笑容还是淡了下去。他有些出神地转过头瞧着窗外,阳光明媚风吹树摇,澄澈天空上散着几朵飘零的絮云,忽然觉得这年春季还是不要来春雨为好,免得打落了前人栽下的那一簇簇花。


02.

最后到春分那天还是下起了雨。

王大雨没有记二十四节气的习惯,而那天又刚好太忙忘了看天气预报,回到警局时整个人都成了落汤狗。罗旭东调笑说,你淌河回来的啊?

这倒也不是罗旭东想象力丰富,主要归结于王大雨那副样子过于狼狈。头发被雨水黏连成一块一块,还在一滴滴往下滴水,滑过他的脸颊流入衣裳里面。王大雨那件米黄色外套已经不堪重负,饱涨地吸满了水,正往他脚底下滴,淌了一地。

不管罗旭东好说歹说,王大雨都不肯走进大厅,硬说自己一身的水,怕脏了大厅的瓷板砖。

直到最后徐无双出面,仅一个眼神,就让前一秒还倔得要死的王大雨后一秒蔫巴巴地耷拉着尾巴,忙不迭地说,我都听徐队的,我都听徐队的。

徐无双只是抱臂看着他。

就在王大雨以为自己要挨训时,徐无双一言不发地走到他面前,不轻不重扒了他外面那件已经湿得不能再湿了的米黄色外套,在外面拧干了,招呼王大雨进来。

王大雨石化在原地,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旁的齐苒和罗旭东也愣住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相互插科打诨逃离了现场。

徐无双走在前面,王大雨踩着小碎步跟在后面,一会儿凑到徐无双左边一会儿凑到徐无双右边,诚惶诚恐又有些兴奋,絮絮叨叨地问道,徐队刚才为什么帮我拧衣服啊,徐队这是在关心我吗,徐队是不是——

还没问完,徐无双瞪了王大雨一眼,成功让王大雨乖乖闭嘴。他上下打量着王大雨,又用眼神示意王大雨往后看,王大雨疑惑不解,却在往后看时一目了然——这一地儿亮晶晶的水渍,可不正视自己踩着小碎步时踏出来的么?

一时间王大雨只剩下了心虚,话也不敢说了,夹着尾巴火速逃离现场。跑出去一段距离后,王大雨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火速折返,一把从徐无双手中夺过自己的衣服,慌乱地说了句这衣服我自己洗,然后一溜烟,跑了。

徐无双看了一眼那逐渐消失的背影,又看了一眼残留在自己手中极细的泥土残渣,陷入沉思。


03.

“坦白从宽,今天干什么去了?”

王大雨刚洗好澡换上衣服出来,迎面撞上气势汹汹、如同在审讯犯人的徐无双,顿时感觉如临大敌,不敢直视自家师父的眼睛,只说了句我还要拖大厅呢,就飞也似的跑了。

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毕竟两人睡同一宿舍里,王大雨又不好将铺盖一卷跑到天台上去睡,只得边拖地边想好措辞,想着怎么样才能既交代实情又不让徐队生气。

也不能说是王大雨太敏感,主要是上次王大雨擅自行动遇到危险被劈头盖脸地骂了个半死,这次虽然情况紧急而没来得及给徐队报备,但同样使自己陷入了危险之中,就算现在安全回来了又怎么样,不同样搞得一身狼狈还引起了徐队的怀疑?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徐队,亏他还故意在外面淋了那么久的雨想让自己整个人看起来是被淋湿的而不是因为其他什么事情,结果还是被徐队给一眼识破。

等回到宿舍时,王大雨已经做好了交代一切并且罚写检讨的准备,甚至煞有介事地拿了张空白的纸放在桌上,大张旗鼓地开始写检讨,手上动作大到像是在搞搏击,想引起别人注意的目的不言而喻。不过唯一缺乏的要素就是观众——他搁那儿比划了半天也没见徐队进宿舍来。

徐队这是去干什么了?王大雨一边思考一边走出宿舍,张望了许久也没见熟悉的身影。脑海中掠过徐队最有可能待的地方——天台,不可能,外面下这么大雨徐队不可能傻到和自己一样去淋雨;浴室,不可能,徐队换洗的衣服和沐浴露还在这儿呢,洗个寂寞;办公室,不可能,等等……

办公室!王大雨嘚瑟地一拍手,为自己这不合时宜的“推理能力”而沾沾自喜,有种苦中作乐自娱自乐的意味。

——毕竟他还不知道该怎么交代今天那件事呢。

去办公室的途中王大雨特意放慢了脚步,那大长腿愣是迈不出平常的一半,几十秒就可到达的地方被他拖了好几分钟。当他到了办公室时,果然灯亮着,坐在转椅上的人正低头翻着档案本,没注意到外面那个一米九的大个儿正往里张望。

王大雨推开门来,由于做贼心虚只敢露半个头,旁敲侧击道:“徐队您怎么还在办公室里啊?”

徐无双眼睛都不抬一下,继续看档案,冷着语气说:“就准你往河里跳,不准我往办公室里跑?”

这句话“蓬”的一下把王大雨所做的心理准备击了个粉碎。他慌慌张张,手忙脚乱进了门,刚想解释,就被徐无双一个手势给堵了回去。

“我心里有底,”徐无双终于肯抬眼看他,“你要是敢编——”

说到这里时,徐无双用指节敲了敲桌面,不轻不重,却在王大雨心中扣响警钟,什么“英勇警官拯救落水少年”的戏码还没上喉咙就被王大雨咽回了肚子里,战兢兢地把所有事情全盘拖出。

“事情有点多,”王大雨找了个凳子放在徐无双对面,又打了两杯温水,一杯放在自己面前一杯给徐队,大口大口地吞咽完杯子中的一半水之后继续说,“徐队,听我讲完再罚吧。”


04.

事情岂止是有点儿多。


05.

王大雨感觉自己喘不上气儿来。

他拼尽全力地仰着头,让身体不沉下去,企图能够呼吸而不是让河水淹住口鼻。看向天空完全是被迫,耳边全是水流涌动的声音,时而耳朵也会被水盖住,一时间只剩下沉闷的轰鸣。

他感觉自己体内的什么东西正在流失。热量,血液,力气,全部都通过自己背上那道口子流出去,混杂在河水当中。

他完全没想到犯人会装作不会游泳等他上钩,在河中不停地挣扎着溅起水花。看到那一幕,王大雨想都没想,直接跑下楼梯,目测了一下高度,便翻过围栏跳了下去。

这并不是未经上级安排就擅自行动。王大雨告诉自己。这是在救人。

一个犯人应该依法被法律惩处,而不是自寻死路畏罪自/杀。他畏惧和尊敬的应该是法律,而不是逃避法律带给他的惩罚。

游泳是最近才学会的,不是特别熟练。但每当王大雨想起自己学游泳的那时候,想起徐无双将自己踹下泳池后好整以暇地半蹲在岸上,不紧不慢跟他说着那些游泳要领,王大雨就感觉自己身体里面好像充满了力量。于是他屏息凝神,腿部开始慢慢蹬水,手臂发力游向目标。

身上的衣物浸水之后成了累赘,却勉强救了王大雨一命,因为犯人表面上在胡乱挣扎,实际上当王大雨游向他想将他逮到岸上时,犯人忽然一改前面的惊慌失措溺水样,深吸一口气潜下水去,在王大雨还没反应过来时一个发力游到后面,拿着藏在衣袖里的水果刀划伤了王大雨的背部。

登时,铺天盖地的撕裂感传来,血液混合着河水涌动,在一步一步地抽走王大雨的生命体征。

手部只要一动便会牵扯到背后的伤口,河水不停冲刷着翻开的皮肉,让王大雨倒吸一口凉气,差点沉了下去。

他看见犯人一边得逞而又阴邪地笑着,一边矫健地游上了岸,哪有一点不会游泳的样子。而王大雨只能尽量克制住自己想要挣扎的冲动,勉强保持一个头部浮在水面以上能够呼吸的姿势。

但好像坚持不了多久了。身体内的血液正在逐渐丧失,痛感和窒息感撕扯着他的神经,视线渐渐模糊,埋藏于水中。像是死前走马灯似的,他忽然回想起自己给徐队拍花的那一次,自己被刺划伤了指腹,或许是现在意识有些不太清楚了,他竟然觉得被刀划伤还没有上次痛些。

身体在逐渐下沉,王大雨感觉自己的口鼻都被河水淹没,无法呼吸,无法思考,只能渐渐感受着生命体征的流逝。

他还记得自己发给徐队的那句话,他说,徐队,我看见春天了。但是他现在忽然觉得,自己可能再也见不到春天了。

可能再也见不到徐队了。


06.

“你现在不是见到我了么。”

听到王大雨受伤这一件事,徐无双当即就把王大雨带回了寝室。即使是在走回寝室的途中,王大雨依旧在讲述着自己的经历,一字一顿的,努力精简了语言,尽量传达自己所想要传达的。

徐无双从床底下拿出医药箱,翻出里面各种各样的药、纱布、棉签和绷带,作势要给王大雨上药。

“别别别徐队,我怕痛,”王大雨可怜巴巴,“而且我刚回来洗澡的时候已经上过了。”

“当时为什么不讲,嗯?”徐无双颇为严肃地看着他,语气中带着危险的硝烟味。

王大雨一下子弱了气势,委屈巴巴地答道:“因为怕您生气,所以我想,反正活着回来了,这些,其实说不说也无所谓的。”

徐无双听到他这句话,神色晦明莫辨。他什么也没说,而是让王大雨脱下上衣。

王大雨也不好拒绝,知道徐队这是在关心自己,于是也不忸怩,直接把衣服给脱了。

那条伤口附近的肉已经泛白,肉眼可见,王大雨自己上的药并没有什么效果。

“你昨天上药的时候,消毒了没?”

王大雨愣住。

“呃,徐队,那时候不是想瞒着你么,所以我急急忙忙随手带了瓶药就走,”王大雨断断续续地说,语气中满是心虚,“所以就,没有拿消毒的。”

徐无双差点一巴掌扣他头上。

“河里那么脏,伤口又被泡了那么久,不消毒直接乱涂药,想死是不是,啊?”王大雨都快把徐无双给气笑了,以至于徐无双差点一个没控制好把手上的棉签折断。

王大雨虽然不如徐无双那么精明,但好在认错快,态度好,立马就来了一句“徐队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让徐无双就算有气也没处发。

“徐队,别想这些了呗,”王大雨又恢复了笑嘻嘻的状态,“我给您讲一讲我怎么回来的。”

“不感兴趣,回来了就行。”徐无双故意堵王大雨的话,像是在回复他前面的那句“反正活着回来了,其实说不说也无所谓的”。

王大雨不干了,自顾自地开始说话。

“那时候本来是只有我一个人执行这个任务的,但刚好这个犯人和另外一个团伙有关系,同事们就把接头的他们几个全部给一锅端了,”王大雨乐呵呵地说,像是在庆幸,“我是被两个同事一起救上来的,那时候我还没昏迷过去,有意识,但动不了,我就听他们对我说,多亏我拖延了这个犯人的时间,导致那个团伙接头的时间晚了一点,警察部署刚好趁那个机会把他们一网打尽。”

徐无双看着他,什么也没说,用沉默让他继续说下去。

“但他们后来也批评我了,说我有些冲动,又说我太过心慈手软。我寻思着,这也不能叫做心慈手软吧,顶多就是识人不清。我要是知道他会游泳,我还能跳下去吗?我直接就在岸边蹲着,等他上来。他不肯上岸的话,那就让他烂河里好了。”

“那后来一身的水,怎么弄的,”徐无双生平一次动作这么轻柔,王大雨却还是老在吸气,徐无双见他这个样子,干脆速战速决,一边涂药一边问道,“那么远,就算在下雨,打着伞回来也该干一些了,起码不至于滴得满大厅都是水。”

王大雨狡黠一笑,乐滋滋道:“我这不是担心您看出什么端倪来么,刚好外面在下雨,我就去看花了。之前拍照的时候它们还没开,我去的那时候就已经全开了,但被雨打得有些惨,所以我就把伞放在花上面,然后再去旁边淋雨,刚好把身上的血迹冲一冲。徐队,你说我这一点做得好不好?”

徐无双又差点被气笑,咬牙问道:“花重要还是你重要?”

“徐队您说呢?”

王大雨转过头来看徐无双,眸子亮晶晶的,像是把期待揉碎了撒在里面。

这还需要回答吗。

徐无双的动作已经回答了一切。


06.

绥城的春来得早去得也早,那攀附着栏杆的,王大雨所不知道品种的花,花期很短,只不过春末就开始枯萎腐烂,埋在泥土里滋养着根系。

听徐无双说,那是苏小伟和他的女朋友一起栽下去的。

“徐队,”王大雨一边把种子埋下去一边对徐无双说,“这次的花,花期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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