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离开时也要看着我

其实第一次见面并不是在传销组织的窝点那儿。

届时王大雨还是一位小少爷，花天酒地的小少爷，暧昧对象两只手都数不过来。要问他真正喜欢谁，不知道，或许每一个都喜欢。要问他不喜欢谁，也不知道，好几年应付生意场的经验让他处事圆滑到对极其厌恶的人都能报以最真挚的微笑。

又是饭局。王大雨对于父亲这种把烂摊子扔给自己的行为感到十分烦躁，但身不由己。又是不熟悉的父亲的老朋友，坐在他左边的，张总，斜前方的，陈总，往那儿一溜过去，吴总，田总，宋总……唯独自己右边的位置缺了个人，空着。

王大雨笑着向其他人敬酒，说，各位实在对不住，父亲有事儿出了趟差，只能由我来一趟了，望各位不要嫌弃。他停了一下，笑的更加真诚，补充道：父亲对我恨铁不成钢，想必是大家在我父亲心中地位不一般，才放心让各位长辈来提拔我，我真的感激不尽。

其他人被这一番恭维顺了心，纷纷谦逊着说哪有哪有，气氛也才缓和下来。

王大雨坐下，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自己右边的位置，想，谁这么大架子，还敢让在座的各位等。

刚想着，那人就到了。

他不像其他人穿得那么正式，只是寻常衣服，黑色皮夹，浅黑色裤子，衬得腿细。在一堆穿着一丝不苟的西装、带着大同小异的领带的人当中，反而看了让人舒心和移不开眼。

直到那人坐到他旁边，王大雨才意识到自己的视线一直黏在他身上，有些失礼。

但这不怪王大雨，怪那人长得实在是好看。是那种让人忘不了，容易上瘾的好看。王大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和自己过去所见的，所想的，所定义的好看不同，却让他心中一瞬间生出了用“漂亮”来概括的念头。

不是王大雨轻浮，是那人真的漂亮。气宇轩昂的，嚣张的，具有攻击性的美，侧脸轮廓线条明显，眼神也不是含蓄内敛的，是那种，就算他只是抬眸不经意间扫了你一眼，你都会觉得他这是在挑逗你。

向来圆滑、善于说辞的王大雨在一时紧张之下慌了神，不知该说些什么为好。

一旁的宋总见状，热情地说：“两位还不认识吧？来，大雨，介绍一下，这位是刑警大队副队长，徐无双。”

接着他转向徐无双，说：“这位是王氏集团的小王总，王大雨。”

王大雨看见徐无双微不可闻地笑了，心里咯噔一下，漏跳了一拍，控制不住地想，为什么他连笑起来都那么吸引人。

徐无双站起来，伸出手，说，你好。接着他偏了下头，真诚道，年纪轻轻就这么有为，很令人佩服。

听到这句毫不吝啬的夸奖，王大雨差点红了脸。以前他听到类似这样的话时明明没什么情绪波动，因为他知道那些只不过是恭维自己的客套话，于是只能不动声色地用自谦和敷衍搪塞过去。现在对上面前这人的真心实意，所有圆滑与惯用伎俩都被一瞬间击破，没了后路。

更何况自己面前这人还是刑警大队副队长，多气派。自己要是出什么差错，那不得丢人丢大发。

于是他定下心神，强行镇住自己，虚虚握住徐无双的手，没敢握太紧就放开了，只感受到刹那间的温热。

王大雨腼腆地笑了一下，说：过奖过奖，年轻有为我还论不上，以后还需多方面发展，向前辈学习。

待两人都坐下之后，宋总开始大谈自己和徐无双的往事。其实也没多长，就是宋总曾经也当过警察，并且和徐无双是同事，但工作了一段时间就被家里人叫回去继承家业了，如今好不容易聚一聚，就顺便把徐无双也请过来了。

宋总豪放地说着，其他人应和，笑得很开心，七嘴巴舌地延续这个话题，扯着扯着已经不知道说到了哪里。徐无双也笑，只不过笑得很淡，没有刚才夸自己时那么真诚。

王大雨怎么坐都不自在，眼神总是不自觉地瞟向徐无双，只见徐无双自顾自地小口吃着饭，时不时抿一口水，好像于这个喧闹的环境与世隔绝了。

察觉到王大雨的视线，徐无双偏头，好像真的有些困惑和莫名其妙，问：“不吃饭？”

“吃，吃。”王大雨赶忙回答，手忙脚乱拿起筷子的样子把徐无双逗笑。

“小孩儿，别听老宋瞎扯，”徐无双忽然对他说道，“当警察没那么简单，也不是任务多价值小，虽然说每天确实忙，但又不是无用功，忙点没什么。”

王大雨愣住了。他没想到徐无双会跟他说这些的。

后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搞的，总想和徐无双搭上话，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脑子里甚至一瞬间冒出了个莫名其妙的想法：要不吃完饭后去要个联系方式？

之后他又立马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在想些什么，把人警察同志的联系方式要来挂在手机里当护身符吗？

极力忽略掉那些打算，他开始和其他人谈论生意上的事，从善如流地谈妥了几个合作项目，饭也吃得差不多了。

等要走的时候，王大雨先出的门，在酒店外面等了一会儿，看见徐无双走出来，立马上前挡住那人。

踌躇了一会儿说不出话，小年轻在自己面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把徐无双逗笑。他友好地拍了拍王大雨的肩膀，忽然感觉这小孩儿身板不错，又年轻，又聪明，还会说话，挺适合去他们那儿当一阵子的实习生然后转正的。但王大雨已经是小少爷了，有一堆家业要继承，怎么可能对这方面感兴趣，就算有兴趣，要像老宋那样干着干着就被家里人强制性叫回去吗。

老宋当时离开的时候，可没有像现在这么欢脱。

徐无双就那么看着王大雨，拍着他肩膀的那只手没拍几下就停住，然后他抬眸，视线落在高了自己快半个头的年轻人身上，佯装轻松地说：“怎么，还有其他什么事儿吗？”

王大雨咬咬牙，心想莽就莽这一次吧，就当是打定了主意想要交这个朋友。于是他站直，问：“警察同志，我能向您要个联系方式吗——”

徐无双愣了一下，打量着王大雨，眼里满是考究和疑惑，仿佛是想要知道王大雨的目的。王大雨哪有什么目的，就是一时冲动地想要交个朋友，脑子这么想着就这么做了，又不是图谋不轨，于是坦坦荡荡地接受打量，没有丝毫心虚的表现。

迟疑了一会儿，徐无双还是感觉有点儿怪怪的。有谁见面第一眼盯着别人盯了许久，完了吃完饭后还去要联系方式的？更何况是个比自己小了十来岁的晚辈。他拿不定注意，怎么想怎么觉得奇怪，可又不能带着偏见揣测别人是吧，于是只能困扰自个儿了。

思索着，他还是把联系方式给了出去。

王大雨敢要，徐无双敢给，问题是王大雨不敢真的给徐无双发消息，更别提打电话了。要了电话，趁机加了微信，王大雨有贼心没贼胆，只敢把人微信弄了个置顶，聊天界面除了初次加上时发出去的“你好”之外就再没别的消息了，至于电话，一直藏在备忘录里，久而久之还真有点护身符那意思。

说到底还是担心，担心自己给徐无双发消息影响了他的工作，怕自己给他打电话时他刚好在执行非常重要的任务，怕他好不容易可以休息一次却被打扰，总之就是怕给徐无双添麻烦。

他以前可从没这样过。一直都只有他懒得回其他人消息的份，像现在这样如此纠结还是第一次。

＊＊＊

“哟，这么几天不见，王少还是如此洁身自好？”小李颇有兴趣地问。

此时他们正在绥城最大的酒吧里泡妞。这里一般人还进不来，只有身份显赫、有钱有势的富二代及其玩伴才能进入，王大雨本不爱出入这种场所，奈何之前被陈五一骗过一次，结交到一些狐朋狗友之后便难以脱身，只能装模作样地融入他们。

但唯一无法融入的，就是这个。王大雨可以多花点钱显得自己和他们一样花天酒地，可以说一些矜贵的话来表现自己无法吃苦，但他总不能去轻浮地摸人小姑娘的手吧？

于是他就成了一帮人里面最不行的那一个。

更别提他现在心里装着的是一个只见过一面的长辈。

王大雨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搞的，自从上次的见面以后，他总是会想起徐无双的脸，回忆起徐无双的声音，甚至暗自打听到了许多关于徐无双的信息——徐无双，三十五岁，绥城警察局副队长，津海人，目前单身，参与过大大小小的案件……

之后王大雨甚至荒唐地觉得，自己这是不是一见钟情了，怎么对人家的事怎么关心？

现在小李说他这么久了还是洁身自好，难道他要说出实情，说自己喜欢的其实是男人、而且还是个比自己大了十来岁的长辈？这不扯吗。况且他自己都不信，一见钟情什么的俗套戏码怎么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更何况他要是说出去了，他的那些损友不得把他塞进gay吧里。

所以他摆摆手，佯装轻松地说：“还能怎么样，没有看得上的呗。”

“王少眼光挺高啊……”他们一边笑着一边说，忽然又意识到好像有个人没来，于是问：“陈五一那小子怎么还没来？泡妞泡魔怔了？”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前一脚刚提到陈五一，后一脚陈五一就来了，而且还不是一个人来的，旁边亲密地搂着个人。

王大雨一开始还没在意，后来偶然一抬眼，整个人都懵了。被陈五一用手搂着腰的那个人，可不正是徐无双么。

还有什么能比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出现在了兄弟怀里更刺激人的？

王大雨都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只是不可置信地看着陈五一和徐无双，心里很不是滋味。

陈五一察觉到王大雨那复杂的眼神，以为是王大雨不能接受自己带男伴这件事，于是坦然地带着徐无双坐到王大雨对面，对王大雨说：“大雨，你可不要因为我找男伴就和我断绝关系哈，到时候再和你解释。”

王大雨不再看着陈五一，视线反而停留在了徐无双身上，神情难以言喻，又好像很委屈，嘴唇紧抿着。

“二位……认识？”陈五一试探性地开口问。

徐无双站起身来，朝王大雨伸出手，表情没有任何异常，不动声色地说：“你好。徐无双。”

“你好。王大雨。”王大雨握住他的手，然后又放开了。

还能怎么办，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呗。王大雨寻思着自己这不是自作自受吗，本来就无疾而终还偏偏好死不死地抱有幻想。

等徐无双坐下之后，陈五一旁若无人地搂住徐无双的腰，往自己那边带了一下，两人之间本就没多少的距离变得更短，像是要宣示主权似的，陈五一豪气地对其他人说：“这位是小爷我的人。”

言下之意就是让他们别打自己的人的主意。

“好好好，”其他狐朋狗友陪着笑，阿谀奉承，“想不到陈少居然好这一口……谅您给我们一百个胆子，我们也不敢啊。”

王大雨心里闷闷的，自顾自地喝着酒，只希望这场酒局能快一点结束。陈五一像是发现了什么新鲜事儿似的，看见王大雨一个人在那儿喝闷酒，好奇地问：“大雨，你不是平常连酒都不喝的吗，现在怎么了？”

“失恋了。”王大雨看了一眼徐无双，言简意赅地回答。

陈五一乐了：“平常也没见过你追过哪个小姑娘啊，怎么突然就失恋了？那些人见了你恨不得倒贴，怎么还有人敢甩王大少爷？”

“是暗恋。”说着，王大雨叹了一口气，接着喝酒。

后来王大雨一直都在自顾自地喝酒，没和任何人交谈。陈五一搂着徐无双的那副画面刺得王大雨眼睛生疼，还不如不要庸人自扰。

就在他感觉有些喝不下去时，酒吧后方忽然起了一阵骚乱。王大雨不解地抬头，只见陈五一和徐无双约定好了似的，非常有默契地行动——陈五一立马松开搂住徐无双的手，徐无双一只手撑着沙发靠背作支撑点，腿部发力，一个侧翻就从沙发上翻了过去，并且快速跑到案发地点，把闹事的那个人一个过肩摔摔到地上，然后掏出一副手铐，特霸气地说：“跟我去警察局走一趟。”

王大雨整个人都懵了。

不是，这又是个什么情况？

徐无双扣押好那个人后走了过来，跟陈五一道谢。陈五一立马双手合十，不停道歉：“警察同志对不住，刚刚不得已才那么搂着您的，希望您没有被冒犯到。”

“没事。”徐无双呼出口气，胡乱揉了一把头发，然后看了一眼王大雨，就押着那个人走了。

王大雨则看着陈五一，询问之意不言而喻。

陈五一刚刚那宣示主权的霸气忽然就没了，有些心虚地说：“那什么，大雨，不好意思没有通知你，但这次是秘密行动，刚刚那位警察同志联系到我时我才知道的。我怎么都没想到那个人会是嫌疑犯，徐警官为了不打草惊蛇，所以就假装当了我的男伴，我真的，没那方面的想法和癖好。”

“对，你没有那方面的想法，但我有。”王大雨忽然开口说。

陈五一愣住，还没来得及开口问，王大雨就走了。

不是，王大雨你倒是说清楚啊，到底有什么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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